每年四月，美国政府都会进行一次影响数十万人的抽签，这关系到美国作为经济强国的未来。这次抽签是为了分配有限数量的H-1B技术工人签证。科技巨头、初创企业、银行和制药公司都在争夺这些名额，希望能留住那些如果不被抽中就必须离开美国的顶尖国际毕业生。然而，大多数人都无法被选中。

事实证明，这个抽签过程是被操纵的。根据Bloomberg新闻获得的新联邦数据，数千家公司通过获取额外的抽签名额，获得了不公平的优势。



这些公司的过度影响扭曲了国会设想的H-1B项目。国会原本希望通过该项目帮助美国企业获得世界顶尖人才，但事实上，外包和人力资源公司却带来了资历较平凡的申请人，支付他们较低的工资，增加了削弱美国劳动力市场的风险。结果是，这个系统既未能帮助美国工人，也未能充分发挥经济潜力，同时还排斥了有才华的移民，并使一批中间人致富。

长期以来，美国的技术工人签证系统在华盛顿的非法移民和边境安全争论中黯然失色，但其经济意义重大。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2023年的一项研究发现，每损失10个H-1B签证，美国顶尖跨国公司就会将9个工作岗位转移到国外。里士满联邦储备银行的一位经济学家估计，仅减少10%的高技能移民工人就会使美国经济缩减约860亿美元。

自1990年《移民法》首次限制H-1B签证数量并将其作为技术移民获得绿卡的主要途径以来，国会和历届总统政府一直在调整系统以阻止签证中介。然而，数据表明，这些公司不断找到新方法来利用系统中的漏洞。

在根据《信息自由法》对国土安全部提起诉讼后，Bloomberg获得了这些记录，这些记录首次揭示了使用该项目的公司详细信息。这些数据涵盖了2020年至2023年期间进行的抽签，并揭示了近年来猖獗的一种作弊形式。所谓的“多次注册”战术涉及为同一个人提交多个抽签条目以增加其中签几率，这种操作被联邦官员描述为“欺诈”。Bloomberg估计，去年约有15,500个签证（约每六个签证中就有一个）是通过这种方式操纵抽签获得的。在四年内，一名人力资源公司运营商使用了十几家公司为同一申请人提交多达15次申请，获得了数百个H-1B签证，而其他人却未能中签。



负责H-1B签证审批的美国国土安全部（DHS）的机构，即美国公民及移民服务局（USCIS），为了消除多次注册方案，今年修改了抽签规则。然而，目前为止，与作弊有关的公司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后果。部分公司今年还获得了新的签证。

这是因为，尽管USCIS可以撤销个别签证，但其表示没有权限禁止公司参与抽签。在一份书面声明中，USCIS表示“已经加强了H-1B注册系统的完整性，包括今年早些时候发布的修改H-1B流程的最终规则”。

霍华德大学公共政策副教授、H-1B项目的长期批评者Ronil Hira表示，这种在数据中发现的操纵行为“违背了项目的既定目的”。他指出，人力资源和外包公司用薪资较低、专业能力较弱的工人挤走了有价值的申请人。“那些在天平上动手脚的雇主正是支付最低工资的那些。”

Sandeep Maganti是一名26岁的印度软件工程师，正是H-1B签证旨在吸引的那类技术工人。他出生在印度东南部的一个小城市Eluru，从小对技术感兴趣，并利用自己的技能和英语能力进入了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在那里，他创立了一个专注于区块链技术的学生协会，并对美国的创业精神产生了浓厚兴趣。在攻读学士学位期间，他结识了一位房地产经纪人，并开始萌发创业的想法。

2019年毕业后，Maganti开发了一种帮助房地产投资者预测租金价格的算法，并将业务发展成了一家雇佣六人的百万美元公司，其中包括三名美国员工。



但签证规则不允许Maganti自己为自己担保，因此他不得不卖掉股份并停止在自己的公司工作。在美国持学生签证期间，他在另一家软件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并申请了H-1B签证。但那一年他没有被选中，接下来的几年也没有被选中。现在，他考虑回印度并在那里追求自己的梦想。

“我一直想创办自己的公司。这就是我来美国的原因。”Maganti说。“这个系统对合法移民真的很苛刻。”



在互联网时代初期构想的H-1B签证旨在帮助美国雇主填补国内人才短缺的高技能岗位，尤其是在科技行业。劳工组织担心签证项目可能会取代美国工人或压低工资，因此国会设定了工资底线，并将签证数量限制在每年65,000个，按先到先得的原则分配。（后来提高到85,000个。）这些工人中的大多数一直来自印度，这个国家有大量受过高等教育的、讲英语的工程师和程序员。

到了2000年代中期，信息技术行业对工人的需求迅速增长，以至于每年的H-1B签证名额在一两天内就被抢光。因此，USCIS（美国公民及移民服务局）创建了年度抽签制度，以选择哪些申请可以被考虑。随着时间的推移，中签的几率越来越小。



抽签设计使得任何寻求雇佣具有专门技能的特定人员的公司都处于不利地位。这样的雇主大多数情况下会因为抽签失利而失去候选人。即使幸运地中签，他们也可能需要等待一年多才能让员工开始工作。

然而，其他商业模式则非常适合这种抽签机制。其中包括在印度拥有数十万IT员工的外包公司，这些公司帮助美国企业节省后台计算任务的成本。外包公司需要一些员工在美国的客户地点工作，通常从印度的员工中挑选。

外包公司在签证系统中的主导地位长期以来一直是两党政策制定者关注的问题。这些公司不仅将美国的工作转移到印度，有些批评者还认为他们更喜欢签证工人而不是美国员工，因为H-1B持有人接受较低工资并且更愿意在客户地点之间调动。尽管国会和USCIS试图限制外包公司对H-1B签证的使用，但它们始终是该项目的最大用户之一。

H-1B数据和去年在联邦法院公开的一份文件揭示了外包公司不断获胜的原因：他们利用其外国劳动力来申请远超过实际需求的H-1B签证。外包公司可以提交大量的抽签申请，因为“只要有人被选中，谁被选中并不重要，”移民律师事务所Reddy Neumann Brown PC的管理合伙人Emily Neumann说。“这个系统对他们来说设置得更好。”

以总部位于新泽西州Teaneck的Cognizant Technology Solutions Corp.为例，这家公司拥有34.4万员工，大部分位于印度。根据H-1B数据，随着过去三年抽签申请激增和中签率下降，Cognizant大幅增加了所申请的签证数量。这使得即使公司在美国的整体就业人数下降，其获得的签证数量仍能保持大致不变。



根据数据，Cognizant的外包同行也表现出类似的趋势：相较于其在美国的现有员工规模，许多公司申请了不成比例的大量H-1B签证。而亚马逊和谷歌等公司提交的申请数量则相对较少。



2016年的一份内部规划文件显示了提交大量申请背后的计算方法。Cognizant的高管在为下一个抽签季做准备时，预计他们需要不到4,000名新的H-1B员工。但他们建议申请的数量几乎是这个数字的三倍。“增加的申请数量只是为了适应抽签选择过程，我们将其考虑为30%。”他们写道。（这份文件去年在一桩由美国工人提起的未决诉讼中披露，诉讼指控该公司偏袒签证获得者，Cognizant否认这些指控。霍华德大学的Hira是一名受聘于原告的专家证人，长期批评H-1B项目。）



根据H-1B签证规定，公司必须声明他们为每个签证申请都有“合法的工作机会”。Cognizant在一份书面声明中表示，他们一直都遵守这一规定，并补充说他们“完全遵守美国关于签证程序的法律”。对于2016年的那份文件，Cognizant表示最终申请的签证数量不到最初建议数量的一半。

公司表示：“我们一直在寻求雇佣更多高技能的美国工人。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们增加了在美国的招聘，减少了对H-1B签证项目的依赖。然而，和大多数其他科技公司一样，当我们无法在美国境内填补空缺职位时，我们必须从国外寻找人才。H-1B签证项目是一个重要的工具。”

在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任期内，他的政府承诺打破外包公司的控制。在2017年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一位特朗普白宫官员指责Cognizant及其同行“在抽签中增加额外的票”。他承诺对H-1B项目进行“彻底改造”。

许多政策变化迅速被法院推翻，但有一项改革存活下来，对H-1B系统产生了深远影响——它极大地增加了欺诈的机会，并赋予了一种新的签证中介：人力资源公司。



在那些改革之前，Kandi Srinivasa Reddy已经创建了一家小公司，怀有成为“人力资源界的亚马逊”的宏大志向。Reddy自称是来自印度棉花种植区的“普通农民的孩子”，他在美国获得了硕士学位，并担任科技顾问，最终定居在达拉斯附近。2013年，他创立了自己的公司Cloud Big Data Technologies LLC。

该公司的许多策略都涉及利用美国的移民系统。Cloud Big Data会寻找需要H-1B签证才能留在或搬到美国的技术工人，根据在线广告，为招聘人员每人提供高达8,000美元的报酬。签证申请显示，在赢得H-1B签证后，Reddy的公司会将这些工人按合同租给Meta Platforms Inc.和HSBC Holdings Plc.等公司。该公司在其在线广告中表示，每年从工人的薪水中收取20%或30%的费用，对于普通工人来说，这个金额可能达到每年15,000美元或更多。

许多人力资源公司更像是签证中介而不是雇主，向有志于移民的人出售前往美国的门票。这也是为什么它们常被称为“人肉工厂”的原因之一。目前和以前的人力资源公司员工告诉Bloomberg，他们的雇主经常向工人收取签证申请费用，向政府提交虚假信息，扣留工资并违反其他劳动法。他们之所以能逃脱惩罚，是因为投诉会让工人的签证面临风险。（出于同样的原因，这些员工要求匿名。）在过去十年中涉及H-1B欺诈被刑事指控的少数案件中，大多数是人力资源公司。（Reddy的公司不在其中。）



ITServe Alliance, 一个代表人力资源公司的贸易组织，称其成员在美国经济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该组织总法律顾问Jonathan Wasden表示：“人力资源公司实际上只是IT行业所需的灵活力量。没有它们，美国商业和科技行业的动态性质将大打折扣。”

Wasden补充说，关于人力资源行业中欺诈和剥削的普遍性没有可靠的数据，但他认为这种现象并不常见。“任何行业都会有不道德的人，”他说。

在特朗普政府末期，USCIS提出简化抽签过程。之前，为了参与抽签，雇主必须准备完整的H-1B申请，收集数百页的文件，并支付数千美元的费用。每年四月，这些申请会成卡车地运送到全国各地的处理中心。USCIS会随机选择一部分进行审查，剩下的则被淘汰。

于是，该机构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合理的修正方案：雇主首先参加抽签，只有中签者才提交完整的申请。参与抽签本身将变得简单——只需提交一份简短的在线表格并支付10美元的费用。这一想法承诺为雇主和机构节省不必要的工作。

但这其中有一个缺陷：如果两家或多家公司为同一名员工提交H-1B抽签申请，那么该员工的中签几率将大幅上升。英特尔公司、微软公司、AFL-CIO和美国商会在公开评论中都预测，新规则将使注册系统充斥着可疑的条目。

尽管如此，USCIS还是通过了这项规则，并表示能够迅速发现违规者。

其影响是立竿见影的。在2020年的抽签中，新的规则下，雇主为数千名员工提交了多次申请——有时为同一个员工获取四、五个甚至更多的抽签名额。USCIS去年发布的一份报告描述了一个涉及13家关联公司的方案，这些公司联合利用新规则。尽管报告没有点名这些公司，但Bloomberg News通过将报告细节与签证数据匹配，发现它们都与Reddy有关。例如，Cloud Big Data在报告中被称为“公司B”。（USCIS和Reddy的代表均不愿确认或否认这些关联。）

在2020年的抽签中，Reddy的Cloud Big Data提交了约288名员工的名字。同时，Reddy控制的另外十几家公司——这些公司具有相似的名称、相似的网站和重叠的邮寄地址——提交了许多相同员工的名字。USCIS官员确定，这些公司总共提交了超过3000次抽签申请。



联邦数据显示，2020年按规则操作的公司获得的H-1B签证不到他们所需的一半，而Reddy的候选人几乎可以确保抽签成功。然而，当提交签证申请时，大多数申请并未继续进行。即便如此，他的公司总共获得了54个签证，远远超过以往的任何一年。自2020年以来，他们已经获得了超过300个签证。

在一次简短的电话采访中，Reddy表示他只是这些公司的注册代理人，与公司业务没有太多关联。然而，他在其他场合的说法并不一致。他告诉德克萨斯州当局他是Cloud Big Data的首席执行官，向印度选举官员提交的宣誓书和美国的商业登记文件显示，他或他的妻子拥有或控制这些公司。在社交媒体和支持他去年在印度竞选公职的宣传资料中，他自称是一群人力资源公司的创始人和首席执行官，并声称雇用了数百人。

Reddy的律师Lucas Garritson表示，USCIS曾挑战这些公司的许多签证，指责他们滥用抽签系统。但他表示，USCIS没有遵循禁止此类活动的适当程序，也没有证明Reddy的公司违反了规定。

随着H-1B业务的增长，Reddy似乎也越来越富有。他在印度家乡附近设立了一个帮助农民的基金会，并创办了自己的电视和在线新闻业务。他进入当地政界，成为特伦甘纳邦首席部长的助手。去年，他竞选立法议员，向选民展示自己是一个从普通背景成长为成功企业家的故事，但最终落选。

到去年，数千家其他人力资源公司也学会了这种技巧，涌入系统。到那时，超过一半的抽签条目是多次提交相同员工的名字。

作弊是有效的。Bloomberg估计，使用多次注册策略的公司在四年内获得了约40,000个H-1B签证。



抽签操作不仅改变了赢得H-1B签证的公司类型，也改变了被接纳到美国的工人类型。数据显示，去年人力资源公司员工的中位数工资约为90,000美元，而普通雇主的中位数工资为125,000美元。Reddy招聘的员工工资约为87,000美元。



ITServe的Wasden表示，抽签规则模糊且起草不佳，雇主不应因发现并利用漏洞而受到指责。

“只有违反规则才算作弊，”他说。“规则的明确性不足以说他们违反了任何规定。他们是否利用了系统？是的。”

政府的看法不同。USCIS表示，多次注册策略违反了旨在确保公平过程的联邦法规。在多起案件中——具体数量不明，因为这些程序通常是保密的——USCIS在确定通过欺诈获得签证后，撤销了涉及多次注册的签证。USCIS还将案件移交刑事调查。但它拒绝对任何具体公司发表评论。

Garritson表示，他不知道Reddy的公司有任何民事或刑事后果，他们仍然可以参与H-1B抽签。事实上，即使在USCIS发布关于该方案的报告后，这些公司仍然获得了15个新的H-1B签证。

今年2月，USCIS发布了新规定，取消了通过多次注册作弊的动机。新规规定，从雇主条目中随机挑选，改为从独特个人中挑选，给予每位工人平等的机会。

这一变化导致今年重复申请数量急剧下降。但由于人力资源公司可以轻松地将任何人的名字提交到抽签中，它们仍可以不使用多次注册的方式利用系统。

系统仍然容易被滥用的一个迹象是：根据Bloomberg的分析，在抽签中被选中的工人中，人力资源公司只有大约一半会完成完整的申请（而其他公司的比例约为90%）。签证专家表示，这表明人力资源公司在抽签前通常没有实际的工作安排，而是在抽签后为那些被选中的候选人寻找工作。如果找不到工作，他们就不申请签证。



Wasden表示，低提交率可能反映了许多人力资源公司项目的短期性质，而不是恶意行为的证据。他说，典型合同为期六个月，而签证申请过程可能需要更长时间。

虽然2025财年政府已采取措施变为一人一抽，但仍存在漏洞。这一现象引发了对H1B系统公平性和有效性的担忧。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今年还是有海底捞的原因吧。